【业界新视角】 姐妹花
800多年前的南宋时期，一艘中国式风帆正准备从广东海域起程去作念一笔大买卖。首层船面堆积多量铁锅和成捆铁条，船舱内陶瓷器等货色塞得满满当当。船刚从口岸补给结束，中部偏后的两个隔舱码放的全是装满酒水和各式食物的大罐子。这时外面正刮着北风，船主心境借着这风势，说不定能提前到达方针地口岸。但是天有益外风浪，船行至台山和阳江交壤的海域时，不酣畅千里没。1987年8月，它才被今东谈主发现并最终打捞上来。而后，这艘被定名为“南海Ⅰ号”的宋代千里船，其身世、飞行轨迹、前去方针地、千里没前的临了离岸口岸等隐私，过程许多考古责任者的继续奋发不绝被逐渐揭开……
1.“南海Ⅰ号”的广东困惑
2007年，“南海I号”千里船举座打捞告成并告成入驻专为其“量身订制”的广东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内，一时候举国自得。过程捏续数年的缜密发掘，2019年基本完成了船舱内货色的提真金不怕火算帐责任。“南海I号”的发现及打捞发掘责任前后历经三十余年，见证了我国水下考古从无到有，再到熟谙壮大的发展历程。
天天自拍在线根据船型及大部分货色特色，“南海I号”曾被盛大以为是一条“福船”，从福建扫数驶来，不酣畅千里没于广东偏西的海域。跟着考古责任的全面伸开和商量走向深入，这艘装满浙江、江西和福建等地窑口陶瓷器、多量金银及铜钱货币、黄金打造的糜费、铁器等货色的“福船”，它的始发港是那儿，去过什么场所，要到那儿去，尤其是它为什么会在广东海域千里没，船上有莫得广东坐蓐的关联货色，它是否到过唐宋时期“东方第一大港”广州？诸多问题一直困扰着中外学者。
公元前111年，汉武帝稳固南越后，派出使团从今天的广州起程，经南海、印度洋出使黄支国（今印度东南部）和已程不国（今斯里兰卡），肃穆设备了雷同东西方的海上丝绸之路。魏晋南北朝时，不少番邦高僧从海上经广州来到中国布道译经，一些中国僧东谈主也从广州坐船由海路前去印度等地区礼佛求法。唐宋时期，从广州起程，经南海航路前去东南亚、南亚及西亚、北非等地区，是中外使臣和商东谈主们的首选。这条自汉代以来不停蔓延的海谈，在《新唐书·地舆志》被称为“广州通海夷谈”，是其时全国上飞行里程最长的航路，亦然中国与全国推敲交游最蹙迫的海上通谈。“南海Ⅰ号”的千里没地点碰巧位于这条航路上。这片海域亦然宋东谈主朱彧在《萍洲可谈》记录官方护送商船离开广州，准备“放洋”出海的场所。以往商量以为，除千里没地点外，“南海Ⅰ号”与广东、广州无关，这令东谈主十分困惑。
“南海Ⅰ号”第9、10号舱放满了各式酱釉四系罐，早前发现其中一些大罐肩部还戳有“丙子年”“酒墱”“美酒春”“吴字号”等印文和印花荫庇。跟着发掘责任的推动，又出现了戳有“梁宅”“邱宅号”等印文的酱釉罐。这种酱釉罐胎质较粗松，胎釉勾通较差，釉层多有零散，釉色以青黄、青绿、酱褐、酱黑为主，有些在肩耳部划写笔墨或戳印花草、钤记谨记等。雷同的陶罐在千里船以及海上丝绸之路沿岸口岸遗迹常见出土，如“黑石号”“井里汶”“华光礁一号”千里船和北非爱扎布港遗迹等皆有发现。它们的年代上溯不错到8世纪的唐代，下至明清时期，主要用来装载瓷器、香料、酒水和食物等。海表里学者多把这种储物罐统称为“广东罐”或“广东器”，以为它们主要产自广东地区。
“南海I号”出土的酱釉罐，早前有学者以为有些属于“广东罐”，可能与佛山奇石窑关联，但最终因为奇石窑已发表的关联编年材料与“南海I号”的年代偶然候差而不暴露之。“南海I号”到底有莫得与“广东”关联的器物？若是有，又是哪个窑口的产物？这些谜团一直困扰着学者们。
2.南越国宫署遗迹酒罐上的“商标”成为解谜钥匙
2021年，“南海Ⅰ号”千里船、南越国宫署遗迹及南越王墓联袂入选“百年百大考古发现”，广东仅有两个阵势获此盛誉。考古发掘商量标明，早在800多年前二者已结下不明之缘。
南越国宫署遗迹位于广州市老城区中心，自1995年被发现以来引起平常关注。考古发掘和文件记录标明，该遗迹是西汉南越国和五代十国南汉国的皆城王宫中枢区，亦然从公元前214年秦始皇长入岭南至明清时期，历代郡、州、谈、路、府等父母官署所在地，是两千多年来广州算作岭南地区政事、经济、文化中心的蹙迫历史见证。
自汉代以来，父母官署多建于州府的子城（大城所属的小城）内。唐宋时期，以今北京路为中轴线的广州古代城市阵势基本定型，并一直延续到近代。在宋代广州子城内，沿中轴线自南向北散播有州城门（又称谯楼）、仪门、设厅（古代官府、寺庙之厅堂）、治事厅等主体确立。在这些中枢确立的东、西两侧还散播有其他官员的官署、贮藏火器与赋税物资的仓库，以及供州郡主座游赏的官署园林等。南越国宫署遗迹已发掘的区域碰巧位于宋代广州知州（兼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日常办公和处理公事的设厅和治事厅东侧。
2005年—2009年，在南越国宫署遗迹西北部发掘出一组宋代的大型确立院落的东半部，由庭院、厅堂、天井、水井、廊庑、槽池和多个联络的炉灶等构成。遗迹还出土了“皇宋通宝”“淳熙元宝”等宋代铜钱，以及大小不同规格的酱釉罐、青黄釉大盆、黑陶大缸，再勾通该确立的所在位置、层位关系，以及1997年该遗迹出土的北宋墨书“公使”笔墨青白瓷碗底等，不错敬佩该组确立是宋代广州公使酒库遗迹姐妹花，即《元大德南海志》卷十《旧志诸司仓库》所说的：“（经略司）公使酒库，在州治东庑”。
公使库雷同今天的政府管待办，其存储的钱帛和酿造的酒、醋等主要用于父母官府的公事管待，它时时位于衙门内以便捷取用物资。公使酒库便是宋代公使库里储存和酿造官府管待用酒的场所。跟着考古而已整理的不停推动，接踵发现了自铭其功用为“酒墱”或酒名标记的酱釉罐。这些酒名，有奖饰其酒味甘醇的“醇酎”酒，有秋收时节始酿至来年春天熟谙以祈龟龄的“百花春”酒，有效红曲酿造、取自唐代诗东谈主李贺“小槽酒滴珍珠红”诗意的“真（通‘珍’）珠红”酒，还有酒色走漏气息芬芳的“幽香”酒，更有或以坐蓐年份作标记的“大不雅三年”酒、“政和元年”酒，还有以花草纹作商主义酒。此外，也有可能是因为产能不及，供不应求，公使酒库还从私东谈主酒坊收买来的“余宅号”酒、“潘家记”酒等私酒。
2019年，咱们在梳理大湾区唐宋时期聚落遗迹、窑址和千里船考古发掘材料时发现，“南海Ⅰ号”、佛山市南海区奇石窑和文头岭窑也出土了戳印有雷同印花或印文的酱釉罐，其中尤以“酒墱”“吴字号”“林字号”“幽香”等印文款在三处遗迹互有发现而荒谬引东谈主可贵。通过要素检测，“南海Ⅰ号”出土的酱釉罐内还残存有酵母、曲霉、青霉等酒的要素，证实这些罐子原本亦然装酒的。这似乎在暗意三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推敲，这些酒罐上的“商标”成为解开“南海Ⅰ号”与广东和广州的关系谜团的钥匙。
3.出土文物实证“南海Ⅰ号”上有广东罐
根据已有商量胁制，勾通最新发现的行踪，2020年7月11日，大湾区关联文博单元业务东谈主员构成团队，初始“南海Ⅰ号”酱釉罐产地、集散、流畅、破钞等关联课题的商量。商量团队把“南海Ⅰ号”、南越国宫署遗迹出土酱釉罐，与佛山市博物馆和南海区博物馆保藏的奇石窑、文头岭窑同类标本，从器型、胎质、釉色、纹饰、印款、工艺等细节进行阐明不雅摩比对，天然可大体敬佩“南海Ⅰ号”出土的部分酱釉罐为南海诸窑坐蓐，但还需要有郊野探访和肃穆的考古发掘材料给以撑捏。
2021年8月12日，商量团队奔赴南海区实地历练关联窑址。在南海区狮山镇奇石窑西门村，商量团队汇集到了奇石窑标志性的纹饰陶罐标本；而在里水镇文头岭窑则很行运地汇集到与“南海Ⅰ号”高度一致的印文酱釉罐标本，进一步提升船上部分罐产自于佛山南海的可能性。
在听取商量团队前期踏查情况呈文后，广东省文物考古商量院应机立断决定以“南海Ⅰ号”陶瓷产地溯源问题为导向，指派水下考古中心速即开展关联责任。随后商量团队到“南海Ⅰ号”发掘现场，仔细历练刚作念好脱盐处理的多量陶罐，更意外识别出“乾谈直号”和“淳熙十年”编年款奇石窑酱釉罐。这一发现不但进一步印证了“南海Ⅰ号”最新的年代判断，还证实了佛山市南海区奇石窑和文头岭窑烧造年代下限至少延续至南宋中晚期。
2021年9月，广东省文物考古商量院联同佛山市博物馆、佛山市祖庙博物馆和南海区博物馆，共同构成考古责任队，对奇石窑和文头岭窑伸开区域性探访和抢救性考古发掘。在奇石窑西门村和奇石村除了汇集到“大不雅”“绍兴”编年款等罐的残片外，还出土了好多与“南海Ⅰ号”左右的印文罐残片。其中在里水镇文头岭窑发现的与“南海Ⅰ号”的“梁宅”雷同的“梁宅酒”印文罐最令东谈主激越，它进一步阐发了“南海Ⅰ号”与佛山南海区之间的关联，实证南越国宫署遗迹和“南海Ⅰ号”出土的部分印文或印花酱釉罐皆产自于南海诸窑，三者之间的关系终于拨云见日。
4.科技检测破译文物基因密码
商量团队还借助科技分析等多学科技能来进一步考据我方的判断。
由于古代瓷胎频繁接管单一源流的陶土，其微量元素特征不错敬佩制胎所用陶土的产地源流。关于施釉陶瓷器来说，掩盖在器物名义的瓷釉与玻璃一样，其配方频繁有2～3种。当今，古代玻璃的产地商量主要依靠要素分析法，同样，通过瓷釉要素分析来商量瓷器的产地亦可行。便携式X荧光光谱分析（XRF）技能是原位、无损的化学分析技能。践诺标明，使用这种技能对古代陶瓷器的窑口判断作用显然。
为此，商量团队录用北京大学文博学院使用便携式XRF技能对南越国宫署遗迹宋代遗迹地层、“南海Ⅰ号”、南海奇石窑和文头岭窑出土的同类型标本进行要素分析，并与广东、福建可能窑口的标本进行了比对。胁制炫耀，“南海Ⅰ号”的酱釉瓷器源流天然较为复杂，但其中绝顶一部分大罐可明确其产地为南海奇石窑或文头岭窑，同期又与南越国宫署遗迹的同类产物关系密切。
科技分析和商量标明，宋代南海诸窑址坐蓐的酱釉大罐一经多量向广州运送，是其时的广州公使酒库或私东谈主酿酒作坊用来装酒的容器，又通过父母官府馈遗或生意出口国外，而“南海Ⅰ号”千里船应该是这些出国海船中的一艘，该千里船上的部分货色与广东省陶瓷窑口坐蓐地和广州生意古港平直关联。
5.“南海Ⅰ号”临了的离岸口岸
广州，地处珠江入海口，面对南海，其优厚的地舆位置使之自汉以来就成为中国通往全国的“南大门”。唐代，中国海上对外生意交游参加第一个岑岭期，绝大多数中国僧侣，如义净等皆是搭乘番邦商船从广州起程前去印度求佛法的。开元二年（714年）始设市舶使，与场所主座共同惩处国外生意，广州成了唐朝唯独设市舶使的口岸。天宝七年（748年），鉴真沙门第五次东渡日本失败，返程路过广州时见到珠江江面上停满了装载着堆积如山的香料、宝货的番邦商船，城里混居着繁多的番邦商东谈主。此种场合给他留住了长远印象。于今，广州城西还保存有以前国外蕃商聚居的“蕃坊”和祈风导航的光塔。贞元元年（785年），杨良瑶解任出使阿拉伯地区，他断念陆上丝绸之路，改由广州登船经海上丝绸之路告成抵达黑衣大食，成为当今所知中国第一位由海路抵达波斯湾沿岸国度的社交使节。
1998年，在印尼勿里洞海域发现了“黑石号”千里船。这艘唐代的商船装载了多量的中国瓷器，其中包括不少广东陶瓷器。再勾通考古而已和史料，可敬佩“黑石号”曾靠岸过广州。
1997年，在印尼爪哇海发现了一艘五代十国时期的东南亚籍商船——“印坦千里船”。根据船体结构和船上货色，以及铸有“桂阳监”等字样的银铤、南汉“乾亨重宝”铅钱等，商量者敬佩它是从其时的南汉皆城兴王府（今广州）生意回来，在返航途中千里没的商船。
宋开宝四年（971年），中央政府最早在广州设市舶司，主要负责对海货纳税和专卖等。此外，朝廷还条目市舶司及所在父母官员对列国海商举行宴集和蔼接送，海舶初到之时有“阅货宴”，靠岸口岸住舶期间提供酒食，离开时设席欢送。元丰三年（1080年）修定履行的《广州市舶条》即以广州来定名的，这个条例是我国乃至全国上最早出现的海上生意惩处基本法。绍兴十四年（1144年），福建市舶司主座楼（见图1）苦求朝廷按广州市舶司的法式来管待海商，获取批准。这些无不体现广州在宋代国外生意体系中的蹙迫性。
综不雅历史文件记录和千里船考古发现，唐宋时期，广州算作我国最大的对外生意口岸的地位十分判辨。
此次南海诸窑抢救性考古发掘与南越国宫署遗迹考古而已整理商量阶段性胁制，不仅敬佩了宋代广州公使库和公使酒库的具体位置，何况标明广州公使酒库和私东谈主酿酒作坊装酒所用的酒墱是由南海诸窑专诚烧制的。“南海I号”装载了多量广州坐蓐的公使酒和私酒，以及用南海窑酱釉罐盛装的咸鸭蛋等帆海食物，应是它靠岸广州期间，受到广州父母官员和蔼管待馈遗和生意所得，这些发现为阐发“南海Ⅰ号”到过广州，临了从广州港离岸提供了要道性的什物根据。这一论断既有考古什物而已坚实撑捏，又妥当其时远洋飞行端正，更妥当大历史的时间布景，蜕变了此前以为“南海Ⅰ号”莫得到过广州的不雅点。
6.未完好意思的结语
“南海Ⅰ号”是宋代南中国海至印度洋国际生意圈茂密的蹙迫见证。这是其时造船帆海技能的跨越、地区商品坐蓐的连结、航路及沿岸生意口岸城市的茂密、海上生意惩处轨制的日渐完善的势必胁制。过程考古类型学比对+现场考古发掘+科技考古等多学科商量方法，最终厘清了南海诸窑、南越国宫署遗迹、“南海Ⅰ号”千里船三者之间的关系。“三南”配合商量以及将聚落考古的方法愚弄到水下千里船发掘和商量的模式，为敬佩海上生意商品产地、海丝沿岸生意口岸、海上航路、破钞末端阛阓，重构船上社会生存和海上国际生意收集等，鼎新海上丝绸之路商量胁制，提供了新视角、新方法、新模式，畴昔可期。
文物和遗迹是历史的“活化石”，是传承和展示历史最佳的物资载体。佛山市南海诸窑考古发掘、“南海Ⅰ号”和南越国宫署遗迹最新商量胁制，为构建和回应愈加完好、愈加涌现、愈加天真是宋代陶瓷坐蓐、国外生意、市舶惩处等历史图景，讲好海上丝绸之路的中国故事和广东故事，提供了新的什物而已。
（作家：肖达顺，系广东省文物考古商量院水下考古商量所副长处、副商量馆员；李灶新姐妹花，系南越王博物院副院长、商量馆员；潘洁，系南越王博物院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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