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为艳科,在产生之初多为宥觞之作,或以书写私东谈主性的艳情实质为主,尤其以“念念春”“伤春”主题较为典型,具有芳中文学的倾向。早期词东谈主绝少将词算作我方的“立言”样貌,词成后亦不肯签字,更有甚者在其名声稍著、宦途亨通之时,便要“磨而不磷”,自毁词作。如“曲子相公”和凝以及陆游都因曾填词而愧悔不已(孙光宪《北梦琐言》)。柳永因填词惹恼君上而糟跶了远景反差,黄庭坚以词是“空中语耳”来为我方辩解。这些气候无不标明早期词东谈主关于词体创作的基本立场,悔其少作更是早期词东谈主较为典型的心机。这种气候跟着元明技艺词体创作的懊恼并未得回窜改。清词艳称“中兴”,其中推尊词体被觉得是“清词中兴”的紧迫表征,但尊体并非词论中出现的附属淡雅地晋升词体本源的敷陈,更紧迫的是词东谈主关于词体的内在体认。
清初朱彝尊早年以诗为要务,晚年于词用劲颇深,独创浙西词派,被誉为“一代词宗”。朱彝尊是明代大学士朱国祚之孙,明清易代,朱氏家眷阅历了家国之变,族中特等东谈主因反清复明被戮,朱彝尊亦曾结交抗清东谈主士,前半生飘浮流离、授徒游幕忙绿困顿未始离身一日。44岁有《江湖载酒集》,取名自杜牧“猖厥江湖载酒行”诗句。这一技艺是朱彝尊最为恓惶的东谈主生阶段,但却是其词创作最为繁盛的技艺,自称“老去填词”。其《解佩令》(自题词集)云: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曾围、燕钗蝉鬓。
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猖厥江湖,且分付、歌筵红粉。料封侯、白头无分。
这首词上阕不错看作是对他前半生的一个转头。“十年磨剑”“五陵结客”阐扬我方在青丁壮技艺的奋力、笨重及结交豪杰的入世顾惜,最终成了阔绰,只可“老去填词”废话无补。下阕旨在阐扬其“老去填词”的旅途——“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老去填词”在审好意思层面庞的醇正典雅,以南宋姜、张为尊,疏离于唐五代北宋词的绮艳传统。
朱彝尊又曾为其朋友曹溶的词集作序,有文句云:“绣虎惊才,看老去填词,惜香还又。银筝低按,绝胜往时秦柳。”曹溶为明朝进士,入清后历官户部侍郎,因称其为曹侍郎。“绣虎”本是曹植的号,后世以绣虎之才盛赞才华横溢之东谈主,加之其友东谈主为曹姓,故相类比。曹溶仕清后成为所谓的“贰臣”,内心的矛盾与痛苦多以词交付,已然超出了“秦柳”词的发扬界限,朱彝敬称其“老去填词”可谓欷歔良多。
在线影院jjj85朱彝尊又有《百字令》(自题画像)词,摹画了其“老去填词”的形象,词上阕云:“菰芦深处山反差,叹斯东谈主枯槁、岂非穷士。剩有虚名死后策,小技著述辛劳。四十无闻,一丘欲卧,飘浮今如斯。田地安在,白头乱发垂耳。”这自画像塑造降生处困顿而能无虑无忧的文东谈主形象,虽有报怨但仍然不失其风仪。李调元在《雨村词话》中说:“余嗜好其自画像《百字令》。”陈廷焯论之:“欷歔而不浓烈。顾宁东谈主自谓不如竹垞和厚,想见先不悦量。”(《词则》)在后东谈主看来,朱彝尊“老去填词”代表了一种简陋萧放的风仪。
嘉庆元年(1796年)秋,阮元主执重修竹垞曝书亭,倩东谈主重摹竹垞图并自题《百字令》云:“先生归矣,记江南春雨,扁舟初泊。自种垞南千个竹,老让懒云闲托。茧线牵鱼,弓枝射鸭,足伴填词乐。绘制长在,肯教陈迹调谢。”易顺鼎有《百字令》(为息存题所藏竹垞图用原韵)上阕云:“淡烟细雨,记小长庐下、孤篷曾泊。欲觅竹坨那处是,胜有图画堪讬。老去填词,空中传恨,底事伤哀乐。平生涕泪,披图犹似珠落。”此外,近东谈主郭晋超、夏仁虎齐有《老去填词图》,海内名士题咏甚多,不少文东谈主及字画名家有“老去填词”印,可谓瓣香之至。
“老去填词”在创作心机上倾向于老练、复杂,在抒发上介意东谈主生阅历的丰富性及情谊的深化性,在作风上呈现出苍浑、千里郁的特征,在词境上有新的拓荒。领先,相关于早期词作活色生香的自然风味,“老去填词”带有浓郁的东谈主生反省意味,在抒发意境上更为深千里。张鸣珂自序其《棠梦词》言:“仆少知奏赋,老去填词。怕听红箫,不歌金缕。孤花病蝶,兔管心灰;落叶哀蝉,螺钿尘满……有风雨苍梧之感。旧日翩翩白袷,诵昨宵酒醒之词;此时渺渺黄墟,痛落日邻哀之笛。”张鸣珂说我方幼年时用劲于“奏赋”这么的实用体裁,老去后始为词,有“风雨苍梧之感”,谈出了“老去填词”的凄沧心机。陈栩《澹庐诗余序》说:
东谈主在绮年,必多艳事,心有所念念,情有所系,口之不所能言,意之所弗成尽,则酝变成句,遂连缀而为词……是以天趣盎然,无待矫饰,显现性灵……公私分明,则老去填词,决弗成如少日之风华流丽,固无怎样事耳……
这里陈栩提议芳华词如当春初花,有自然流丽之好意思,而“老去填词”则带有望洋兴叹的心机,自是两般况味。张尔田评价朱祖谋“古丈晚年词,强劲千里着,绝似少陵夔州后诗,此其是以为天下”(《四与龙榆生论彊村词事书》)。
其次,“老去填词”亦是学东谈主之词的典型。谢章铤说:“诟谇调并工者,难矣哉。国朝其惟竹垞、迦陵、容若乎。竹垞以学胜,迦陵以才胜,容若以情胜。”(《赌棋山庄词话》)除了词学造诣,朱彝尊是清初闻明的金石家、考证家兼经学家和书学家,词以学胜,专指其词发扬出来的学识教悔及古雅宽博的审好意思情性。清以降词东谈主多兼有经学家、文学家、金石学家、碑学家、储藏家等多重身份,学东谈主之词出现的紧迫原因是许多词居品有多重文艺身份及平庸的学术趣味,以知识入词。如程万颂赠诗况周颐云:
白袷残春建业城,共君金石论纵横。秦淮赁庑兼歌哭,老去填词易姓名。砚外转灯移水色,酒边欹枕听潮声。香楼原址迷离外,不负看山读碣情。
诗中点明况周颐濡染金石碑版,“老去填词”引颈的是新的词风。缪荃孙是晚近闻明的金石学家、储藏家,曾在一历本札中说谈:“……自选常州词,三年以来填词二三十阕,夔生、仲修以为可存。老去填词,亦属可哂。然逐日阅数十首词,操笔即来,本日欲求深处,反觉念念涩,能于涩中再入当然,当有进境。”所谓“老去填词词意涩”,由于受到朴学、金石学的影响,晚近词学尚“涩”,追求“重、拙、大”的田地,代表了学东谈主之词的新祈尚。
临了,“老去填词”与晚近家国之患密切联系,具有一定的政事色调。庚子事变,王鹏运与朱祖谋等身陷危城逃难四印斋,借填词纾解内心困顿,《庚子秋词》名动一时。其《浪淘沙》(自题庚子秋词后)云:
华发对山青。客梦零散。岁寒濡呴慰劳生。断尽痛心谁会得,哀雁声声。
苦衷共疏檠。歌断谁听。墨痕和泪渍清冰。留得悲秋残影在,分付旗亭。
千里痛凄沧读之令东谈主心灰。龙榆生说:“彊村先生四十始为词,时值朝政日非,外祸日亟,左祍沈陆之罹,忧生念乱之嗟,一于倚声发之。故先生之词讬兴深微,篇中咸有事在。读先生之词,又岂仅黍离麦秀之感辛劳!”(《彊村活动词》)叶嘉莹先生也说:“郑文焯(词)响应的是庚子之乱的流离,朱祖谋(词)响应的是戊戌变法的失败。”(《清词选讲》)可见,晚清四天下齐是“老去填词”的典范。
“老去填词”由于其丰富的东谈主生真义以及朱彝尊较为浩荡的影响,被后世文东谈主平庸收受,并逐渐经典化。相关于词史上“悔其少作”的唐宋词东谈主来说,清东谈主“老去填词”是对词体在更深层面的收受,突破了“芳华词”的局限。词体自产生至发展、锻练,其身份问题一直是词学的紧要问题,不错说一部词学史便是一部尊体的历史。至晚近技艺由于内忧外祸的阵势环境,不少文东谈主遴选以“老去填词”自遣,词遂有“老”之一境,标明晚近词风转向更为深千里的境地,体现了学东谈主之词在审好意思上的新拓展,也象征着清代词学尊体行状的九转功成。
(作家:杜庆英反差,系扬州大学副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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